陳黎‧張芬齡 譯
現在我記起了我屋裏的死者。
我們不曾忘記我們當中最早的死者,
雖然他們被擊倒,死得何其快速
我們來不及為他準備任何事物,沒有床,沒有聖油。
我聽到柺杖在樓梯的踏級上顫抖,
設法拄穩柺杖的身體,歎息著,
開門,死者走進。
在門與死亡之間沒有多少空間,
而且幾乎沒有足夠的時間讓你駐足,
去抬頭看清現在的時刻
同時察覺:現在是八點十五分整。
我聽到報時的鐘聲,
永遠標示時間的頑固的鐘,
不快不慢的走著。
現在我記起了我屋裏的死者。
這個女人,這個夜復一夜死去的女人,
那的確是漫長的告別,
永不駛出的火車,她的痛苦。
在一縷氣息上懸吊著的
嘴角的貪婪,
未曾閉上的雙眼,
發出訊號並且
自燈處游移到我的眼前,
擁抱另一次眼神的僵硬的盯視,
遙遠的眼神,在擁抱中窒息
終至逃逸,並自岸邊守望
靈魂是如何潛沉,失去肉體
卻又始終找不到可牢繫其上的眼睛:
是這種盯視將我召喚到死神的面前?
或許有人陪死並不算死亡。
或許我們死亡只因為沒有人
願意陪我們死,沒有人
願意直視我們的眼睛。
現在我記起了我屋裏的死者。
他的離去只是時間久暫的問題。
沒有人知道他迷失何處
走進何種寂靜。
晚餐後,每天晚上,
導向空虛的無色休止
或部分懸在靜默閃亮的蜘蛛網上的無盡的語字
為歸來的人開啟了迴廊:
我們聽見他的腳步聲,他爬上樓梯,他停了下來……
而我們當中的某個人站起身來
將門關緊。
但是他,在門外的另一邊,堅持著。
他埋伏在每一個細孔,每一道凹處,
他在裂口處和郊區徘徊。
他並非完全僵死,他迷路了。
雖然我們可以關上門戶,但是他堅持著。
現在我記起了我屋裏的死者。
今天許多張臉孔在我腦中走失,無眼的
臉孔,或瞪大眼睛,空洞的,臉孔,
我可能在他們身上搜尋我的秘密,
使我血液激盪的血神,
冰神,吞噬我的神祇?
他們的無言是我生命之鏡,
在我的生命裏他們不斷地死亡:
在他們所犯的過錯中,我是最後的過錯。
現在我記起了屋裏的死者。
想像的狡猾圓周
始終湧向它的起點,
唾液是塵沙,是塵沙和灰燼,
嘴巴的欺瞞和謊言本身,
差勁的世界口味,冷漠的,
抽象的鏡的深淵,除此無他,
一切事物在死亡邊緣等待,
從未存在的一切——不論過去是什麼
未來會是什麼——在我心中昇起
並且祈求肉體,去吃麵包,去吃水果,
同時喝那被拒絕飲用的水。
但是現在沒有水,萬物枯竭,
麵包無味,水果苦澀,
愛被馴養,捏合,
關進隱形的牢籠。
手淫的人猿,訓練有素的母狗,
你所吞食的無非你自己,
你的受害者即是你的劊子手。
一堆死去的日子,捏皺的
報紙,去了殼的夜晚
和黎明,一條帶子,一個奔跑的結:
「歡迎太陽吧,蜘蛛,不必要怨恨……」
這個世界是一個圓形的沙漠,
天堂緊鎖而地獄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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僅以這首詩獻給那晚的一瓶Johnny Walk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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