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伶

--給Maria Callas


一、

女神啊
是否能蒙妳垂憐
自那潤濕的銀白眼眸
灑下平靜
在妳餘蔭下生長的橡林裡
點綴一些流螢
我們的家園並非和平
異地神祇的後代
正結束海洋的征伐
轉向妳的聖地
女神啊
請接受祀祭
並賜我們勝利
（林外駐守的人
切勿再闖入
容不下異者的聖殿
讓那暗處來的
留在暗處）


二、

月色黯淡的時候
燭火已將
整個夜熔進祭壇上
覆滿灰塵的銀杯
多年以來
歌聲以及祈禱
不斷的奉獻
隨著天明被吞噬
再化成漸長的黑夜
與各種失望
繼續索求
（禁閉了他的那人
靜待
別無選擇的答案）


三、

我只是個盡責而
忠心的僕人
用我摸索得到的一切
呈現她們
應有的顏色
（但那些都不重要了）
那是一種疲憊
回憶的時刻
襲向每段夢境
形成睡眠的骨架
它的強度
是夢中所有
無法抓取的瑣物
（我失去了聲音
然後是體態
接著是他）


四、

在神殿前放棄的眷顧
她的靈魂跟著
嗓音消逝
僅存的禱聲並
在夜裡絕唱
裁決將在清晨開始
星隨著月落
逐顆冷卻
（他該成為獻祭？或
在秘密的地點槍決？
也許港口有船
而他會就此告別）


五、

她們都淨化了
自稱的高貴
那些被淨化的和逃脫的人
夜仍深沉著他們
當恐懼詠嘆的時刻
她們認為的永恆
混進灰燼
或許灑入他們
自海上逃逸的痕跡
（而夜仍將繼續）

我們忘了

我們忘了
在歌單放入
適當的祈禱與祝福
如衣櫃總缺乏
下個場合的衣服

我們忘了
怎麼分別面具與皮膚
每一個表情
總要確認
總要伸手碰觸

我們忘了句子
需要對象
對象需要安撫
安撫也需要
深但清楚的愛

我們都忘了

直到悲傷劃上
記憶的囊袋
它們鮮血般冒開

有時我們遇見

有時我們遇見
脫隊的蟹
在岸，武裝他的死亡

有時我們成為
抽取時間的人
成為水庫
在豪雨之前
自溺於某些久旱的年代

有時我們遇見
時間之前
原生的豐沛
那是語言初織
編就的藻
不善表達，但
靜緩地吐息
整個未來

有時我們成為
被遇見的魚
經過時間
層疊的鱗鰭
有著無法自覺的紋跡

飲用

　　「要不要來一杯？」

　　你指著墨綠色的咖啡杯，你才剛反覆注入滾燙的咖啡然後倒掉，因此這個杯子充盈著燒灼的煙霧，你指著它好期待的樣子。

　　在我接過杯子之後你示範用攪拌匙在你的杯中將氣氛轉成一股旋風，然後用打火機點火，一口飲盡。「好像很辣。」我說，因為你的臉都打結了。

　　「噯，你一定要試試啊！」你好像在竊笑又好像不是，我猜不出來：「真的要嗎？」

　　我在害怕耶！你看不出來嗎？你的嘴角平常好像不是歪成這個角度的。「試試呀，你是個男人吧！」我我我，即使我剛剛上廁所的時候確定了我是個男的可是現在好幾個你在我的左邊右邊前後上下窺伺著嘴角還都歪成同一個角度那樣地不懷好意你要我怎麼能不遮遮掩掩著我此刻好像多出來有些明顯的那一點東西？我甚至甚至想要偷兩個杯碗好塞進衣服裡，然後裝作沒事人一樣地吹著口哨，但是我還是沒有因為我想真的這樣做我應該會被燙到。唉唉你「們」不要這樣看我嘛！

　　「喝一下嘛！」和我一起坐在桌前的那個你說。我想我沒有其他選擇了，只好照著你的動作在杯中攪拌，我的臉有些模糊地在杯中倒映著，然後。

　　「唉呀！對不起我打翻了！」我撿著散落在地上的碎片，碎片在每處不停由原本應該在杯子上的相對位置不斷重複碎裂。我鎮定地撿完視線所及的碎片們，還有一個缺口，喔不好意思你踩到了，請在我左邊的那個你移開左腳，他幫我把最後一片碎片撿起來然後遞給我。

　　「好喝吧！」你的笑容突然讓我覺得好和藹，「我沒騙你吧！」

　　「真的很好喝耶！」我的臉雖然也在打結，但是我的舌尖還在回憶著若有似無的餘香。

門

這些是
關上之後
被反鎖的聲音

奔跑趨緩成囓咬
都在日落之前
退潮時
並排的足印
就容易沖散了

這些是
僅供半啟的厚重大門
關閉之際
卻有轟然巨響

大路

或許你的起點不過是
隨便認識一個人
跟著他去流浪
加入馬戲團
學些比如端盤子的雜耍

終於你在公路邊
攔到了那個人
他推著三萬年的輪子要你上車
歡迎光臨他說
目的地需經過為數不多但一直重複的斜坡
請勿跌倒否則就會加倍
通過之後有臨檢在路邊
要你吸食一些草藥，在測量儀器前
擺出最精湛的笑容

「啊多完美的演技」
得到讚美代表通過
否則要重來一次
你心想真是折磨人的命運
於是轉身奔向路旁的荒野
太陽很大因此
穿著衣裙的傘蜥蜴紛紛上吊
他們喊著喊著小聲吐出「成了」
就下起了大雨

多麼清新脫俗的雨啊
你和蟲蠍一起被洗淨了毒囊
接著產下琥珀色的透明孩子
那麼推輪子的人呢誰管他
他會快樂地繼續下去的
畢竟還有更重要的愛
在落日被澆熄的途中發生
要耗上整夜來冷卻
還要磨去太過黑白的粗粒
才能成為溫潤的玩具

我覺得最麻煩的事

我覺得最麻煩
的事
莫過於讓自卑的豬
相信
他具有商業價值

值得遠行的理由

深吸一口氣
吐出整個淡季
值得歌唱的人來臨

植下的果實
如延遲的春日
踏著記憶的殘骸
進入陌生國度

於是瞬間長就
白髮千丈，與蒼老的鄉音

丁丁

請代換任何
曾經聽說的品牌
雲端溢滿即視感的爹夾母
即將落下的
則是一襲不為人知的長袍

或許有神
寄身你我如行人
其結構僅包含
少許的光源，但
當被發現
那僅是祂的體液

祂將安心有替代品
作為象徵
並引述理式與摹仿的論述
狡辯成一條緊縮的毛巾
順勢體驗蒸發
那無與倫比的快感

阿黃

　　三個紅綠燈之外賣土魠魚羹金牙誠他家的阿黃得了一種不追著高級車跑就會鬱鬱寡歡的病。於是每天他埋伏在土魠魚羹攤位旁邊等著來往的汽車。

　　金牙誠並為此感到非常難過，因為他的財力只夠在這不甚熱鬧的道路上開這麼一個小小的攤子，不要說高級車了，一天之內的引擎聲還不如兩條巷子外小學的鐘聲頻繁。看著阿黃每天無精打采，飯也不吃，就讓門可羅雀的攤位更蒙上了一層深紅色的愁雲慘霧。甚至客人都抱怨他的羹怎麼吃起來這麼酸！

　　「小姐，那是你一直看著我煮麵把半瓶醋都倒下去了。」

　　少數常客之一，那打扮入時的上班族女性不由自主紅著臉趕緊抽著面紙把桌上溢出來的醋擦拭乾淨。金牙誠回過身面對著空無一人的馬路，朝遠方發出長長的喟嘆，卻發現阿黃不在身邊。「明明就沒有車經過啊…。」金牙誠一臉茫然，過了半個多小時才看見阿黃滿臉興奮地自遠方跑回來。

　　接著幾天，金牙誠發現阿黃越來越有精神，食量也漸漸增加了，而每天同個時間，阿黃都會突然甦醒似地朝著馬路跑過去，不久後再滿足地回到攤子，朝著金牙誠開心的吐舌頭。

　　金牙誠想著該不該跟阿黃這樣跑一趟呢？又害怕會不會發生什麼無法解釋的怪事，在他當兵的時候曾經夜晚站哨，疑似遇到什麼不該遇的東西，想到當時的回憶，金牙誠更害怕了，所以他決定要我幫他跟著阿黃，看看到底是什麼讓他這樣鍥而不舍地每天來回奔跑。即使我很有可能聽到這要求就先問候他祖先一頓。

　　我後來還是答應了。畢竟朋友一場，好歹我是吃他的免費土魠魚羹直到找到工作的。就這樣，在一個午後我在他的攤子吃完免費午餐之後，我看到阿黃豎直了耳朵，看著道路的那端喘氣。就在他跑出去的那刻，我跨上我的機車，跟著他前進。

　　但我卻什麼都沒發現。

　　只見阿黃跑到路口，對著電線杆灑了泡尿，然後舒舒服服地趴下來開始睡午覺。我把機車停在一旁想著他會不會繼續行動，但他舒舒服服地趴了大半個小時，然後爬起來，抖了抖身體，又開開心心朝著金牙誠的攤子跑回去。

　　我把經過老實地告訴金牙誠，順便掏出零錢準備付帳。他更困擾了，雖然之前他對阿黃為什麼會分辨名牌車也是百思不解，但這次他真的慌了，生怕阿黃惹到什麼不該惹的東西。

　　「也許他只是突然變正常了吧…。」我這樣安慰金牙誠。

　　後來我就很少再去吃他的土魠魚羹了，因為，老實說，那天我實在無法看著金牙誠Ｔ恤背後的圖好好吃一餐。但是後來聽說那成了他的賣點，他的攤子成了ＯＬ最愛，甚至還上了雜誌，只是他在攤位前得意洋洋的照片裡，沒有看見阿黃。

IKEA

　　只剩電器用品亮著微弱的小燈，他躺在床上，想起住進來不到三個月，今天買了張大桌子。
　　「多好的桌子！」他在賣場這樣想著，溫暖的櫻桃木桌面有著優雅圓角，桌腳是霧面的金屬，儘管床會塞不下，他還是決定搬回家。為了擺進兩件大家具，他把床的一部分塞進桌下，幸好桌寬竟大於單人床。
　　入睡前他想到自己的小腿包覆在桌面下，像是在哪兒築起了一道牆，某種歸屬感油然而生。他把下身埋進桌下開始自慰，射精之際，喃喃地喊出不甚熟悉的名字。

　　她錯愕地看著原本該擺著桌子的空位。
　　打烊後她總細心擦拭桌面，輕撫著桌腳，臉靠著它冰涼但有細微紋路觸感的表面。偶而躺在桌上，幻想自己裸體著，些微木質的溫度滲進她的臀脊。
　　這個月來她越來越喜歡這張桌子，對他的材質、紋路、顏色與光澤等掌握甚細，甚至超乎對自己身體的熟悉…多好的一張桌子！她在新一季商品中發現了它，那是優雅圓角的大長桌，有櫻桃木桌面與金屬的桌腳，她把它擺在不甚顯眼的地方。
　　她試過不斷購買家具來滿足自己，但很快發現效用只在購買瞬間，甚至看見家具的剎那。於是，與其不斷佈置自己的居所，還不如住在家具店更有歸屬感。因此她進了這家知名賣場，對工作如情人般認真──或者說對待商品如情人般認真。
　　像來自上個世紀，她對傢俱有著無可取代的情感。時間是早晨，她看著求職網站，某知名賣場在徵人，像是一種挑逗。桌上的咖啡喝完一杯，另一杯涼了，她把它倒掉──那人沒喝就帶著行李走了。
　　他們做了最後一次愛，他盡力了，再也沒有辦法。